萨姆史密斯（张帅夺美网女双冠军）

>《男性气概的塑造：男装艺术》展览主视觉

2022年3月，英国维多利亚与艾尔伯特博物馆（V&A）献上年度重磅展览《男性气概的塑造：男装艺术》（Fashioning Masculinities:The Art of Menswear），展览由资深时装策展人克莱尔·威尔科克斯（Claire Wilcox）、架上艺术策展人罗莎琳德·麦克凯弗（Rosalind McKever）及玛尔塔·弗朗切斯基尼（Marta Franceschini）联合策展，约100件时装作品及100件绘画、摄影、雕塑及影像作品共同完成了这场展览叙事。值得注意的是，作为拥有全球最大时装藏品库之一的博物馆，这是其自2019年《Mary Quant》与《Christian Dior：梦之设计师》双回顾展后，时隔近三年的首次时尚展览。与先前令人津津乐道的《Undressed: A Brief History of Underwear》及《Shoes: Pleasure and Pain》不同，此次展览除了对男性时装变革以批判性的视角进行回顾与展望外，更以当下的思辨，探讨构成男性的性别身份背后的文化与社会图景。恰如克莱尔·威尔科克斯所言：时装的背后，是一场叙事。

01

赤身Undressed

> RICK OWENS 2022 春季男装

何为“男性气概”，从不同时代、不同文化、不同研究领域，能给出各自自成体系的答案。不论是身披盔甲的武士、身着制服的竞技者、藏身于西装的政商界领袖 — 力量、果断、领导力这些围绕于男性气概的字眼，都掩藏于服装的装扮之下，都包裹于符号性之中，对男性气概的探索，或许正需要去揭开服装的面具感。此次展览的第一章节“赤身”即是对男性气概的原初 — 男人身体的探索。三位女性策展人的别开生面的叙事手法，带着极具时代意义的女性主义批判，在解题之时也令人会心一笑。何为完美的男性躯体，克莱尔·威尔科克斯与策展团队给出的答案是“贝尔维德尔的阿波罗（Apollo Belvedere）”，这是一尊矗立在梵蒂冈博物馆的雕像，被新古典主义者们誉为最伟大的雕塑作品，也是欧洲文明体系中男性之美的极致。肉体若是供养灵魂的圣殿，这尊雕像所展现的青春容貌与矫健身体，承载的则是这位宙斯之子无尽的生命力与把控万物的强大信念。

> RICK OWENS 2022 春季男装

最初对男性气概的歌颂，不是对身体的掩饰，而是骄傲的展示。在这一章节中，策 展团队以当代艺术家的一系列作品，展示他们对不同文化背景、不同族裔男性 身 体之美的浪漫表达。关于身体的浪漫赞歌以CALVIN KLEIN的内衣广告为一个休止符。是的，在时装的影像世界中，CALVIN KLEIN的内衣男模散发雕塑式的身体之美和令人不禁联想而至的情欲。但这种美是消费主义的诱饵，它诱导着全球男性，走向自我客体化之路。

> RICK OWENS 2022 春季男装

在第一个展览章节中，最触及人心的作品是来自安东尼·帕特里克·马涅里的肖像摄影作品《禁锢》（Arrested Movement）。在今天的女性时尚世界，对多元身体与容貌的包容成为了大众的共识，大码模特可以登上顶级时装品牌的秀场与大众内衣广告之上，而男性的时装表达中，只容得下精壮的身体。而安东尼·帕特里克·马涅里肖像摄影中的男性身体或许是古典雕塑的反面，但他们依旧可以在这不完美的身体中，自由、自信地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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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装Overdressed

对于不少人而言，男装比女装要寡淡许多，大众时装尤甚。今天，高级购物中心的精品楼层男装与女装可以分庭抗礼，不少定位时髦都市男性的精品店与绅装订制店散落于街巷。但对于现实中的大多数以及平价百货公司的男装楼层中，时装关于风格、面料、廓形与色彩的迷人游戏，与之并不无过写多瓜葛。着实，在过去的数百年间，精英圈层的男性掌握着盛装的密码。展览的第二章节“盛装”，从古典西方贵族的穿着入手，为观者呈现男士时装的装饰风潮，和潜藏在盛装之下、暗涌着的破解男性气概刻板印象的可能。

> CRAIG GREEN2021春夏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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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精英男性的衣橱，由庞大的廓形、丝绸与天鹅绒的奢华面料、蕾丝与镶嵌的繁复工艺，象征权利及地位的色彩与纹饰组成。凭借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的庞杂馆藏，策展团队精选了代表男装盛装工艺的绸缎吸烟装、曳地斗篷、缎带与蕾丝藏品，以及让当代精致男性亦自愧不如的化妆与理容产品。展厅中来自索福尼斯巴·安圭索拉（Sofonisba Anguissola）、约书亚·雷诺兹（Joshua Renolds）与让·巴蒂斯特·佩罗诺（Jean-Baptiste Perronneau）的架上绘画是对盛装男性的历史记忆，来自哈里斯·里德（Harris Reed）与格蕾丝·威尔士·邦纳（Grace Wales Bonner）等新锐设计师的时装作品则是今日男性时装创作者。此部分，策展团队以兰迪拉姆（Randi Rahm）为比利·波特（Billy Porter）出席2019年金球奖所定制的礼服为章节中的小高潮。重工花卉钉珠装饰单粒扣西装与缎面斗篷、配上艳粉色的衬里，如此造型或许让再克制、再具批判性的观者也不禁产生“坎普”“妖艳”或者“变装皇后”的联想。时装上的过度装饰与气质上的招摇，似乎与我们潜意识中的男子气概毫无瓜葛。但是若沿着策展团队所铺设的脉络思考，这般盛装或许本应属于男性，只不过自工业革命而始，如此的矫饰之道并不符合资本主义发展的需求，时代需求的是让男性最大化地扮演生产和资本复制的角色，因此男性的服装也需要变得克制而实用，从工厂车间到董事会议室，男人的华服成为了资本主义的弃儿。

> ORANGE CULTURE 2020秋冬系列

> ORANGE CULTURE 2019秋冬系列

十九世纪，中国的丝绸、印度的沙丽、日本的和服随着世界贸易涌向欧洲，导致了设计史上东方主义（orientalism）的盛行。彼时，这些来自东方的装饰符号是客体，创作的主体权依旧紧握于西方式的逻辑范式之中。今天，全球化为多边世界创造了可能，这一多边的概念不仅限于经济与政治的维度，更催生了全球的时装秩序变革。在此章节的最后部分，策展团队展开了男士盛装的多文化讨论，展出了从“时装强国”的创作者吉米·琼斯（Kim Jones）与亚历山德罗·米歇尔（Alessandro Michele）的作品，到“新兴之地”尼日利亚拉赫穆尔·拉赫曼（Rahemur Rahman）与阿卢瓦利亚（Ahluwalia）的设计。在西方时装界，带着BAME（非洲及亚裔）文化背景的品牌中不得不提的是Orange Culture。土生土长的尼日利亚设计师Adebayo Oke-Lawal在十七岁时曾写文《Orange Boy》，讲述在保守大环境中一个男孩决意打破社会刻板印象的个人成长。服务于数位尼日利亚设计师之后，“男孩”决心打造属于他的“文化” — Orange Culture应运而生。饱满、热烈带着强烈在地特质的非洲印花、面料与工艺是这个非洲时装超新星的创作基底，Oke-Lawal在创作中亦融入少许青年式的街头元素，打造了尼日利亚创意圈层的男士衣橱。更重要的是，与当下众多“舶来式”的时装创作不同（设计师受训于西方院校或将设计基于西方的文化符号之中），Orange Culture的成功印证了根植本土却与世界对话的可能。正是这些时装界的新生力量，丰盈了时装创作的灵感领域，诠释了男装创意的全新维度。这样的策展实践，与其说是某种“政治正确”，我们更应积极地将其视为西方世界的一种突破性的自我批判。

> HARRIS REED，由 Piczo 为《纽约客》拍摄

03

再造Redressed

> HARRIS REED2020秋冬系列

> HARRIS REED2021秋冬系列

进入第三章节，男性的身体（Undressed）与盛装的服饰（Overdressed）于此交汇，生长出“制服” — 即便带着刻板印象的成分，但制服或许是最能代表男士时装的特质 — 在秩序中呈现张力，直至秩序被最终解构。

> 马库斯·谢弗 (Marcus Schaefer) 与哈里斯·里德 (Harris Reed)合作系列

作为一场在英国举办的展览，西装似乎是不容错过的话题。策展团队率先用西装串联起一部西装的进化史，不光展现了西装裁剪形态的革新，更是从精英阶层的浪漫派诗人拜伦开始，一路叙事至源自工人阶层的摩登派青年与亚文化部落。大规模的机械化生产与平价面料的面世或许让英伦西装失了几分贵族式的矜持优雅，也释放了时装的创造性：流行不再是自上而下的模仿秀，自下而上的叛变亦能制造新的风潮 — 这也赋予了时装文化在新时代的全新身份：时装不再是旧秩序的卫道士，而成为个体表达的渠道，而当相似的表达聚合，个体成为了文化部落，相近的时装风格即形成了代表价值观的制服。

> 瑞克·欧文斯（Rick Owens）回顾展《SubhumanInhuman Superhuman》

是的，制服依旧存在，但审美已然多元，展览从此章节开始进入了更为轻盈与开放的叙事来自汤姆·福特（Tom Ford）时代的GUCCI与多纳泰拉·范思哲（Donatella Versace）设计的皮装；亚历山大·麦昆（Alexander McQueen）与拉夫·西蒙（Raf Simons）对礼服大衣的当代诠释，呼应着十九世纪中叶的经典原型；借由摄影师与画家之手所记录下的男装与男士气概的变迁，从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到萨姆·史密斯（Sam Smith），时装偶像或许是一个又一个时装世代最为饱满与生动的记录者。

> JW ANDERSON 2013秋冬男装系列

1981年，美国艺术家创作了Men in the Cities系列，身着都市制服的男性在画幅中消隐。这也是展览的终章：制服的隐退。在当代男装设计的百年历程中，经典制服轮廓、和其映射守旧男性气概似乎是一帘难以撼动的铁幕，创意实践亦如戴着镣铐的舞蹈。但今日，随着社会对性别观念持续不断的批判与反思，设计先锋们亦借势寻找着他们的突破。2013年秋冬，尚未执掌LOEWE的英籍设计师安德森（JW Anderson）用大量的男士裙装让评论界与买手们陷入狂喜与失语。这些迷你裙（裤）或许源于苏格兰短裙、亦或与摇摆六十年代有关，或许设计师想表述的，是如何跳脱出性别二元性规则，进入一个纯净的全新世界。而在大洋彼岸，出生于加州的设计师瑞克·欧文斯（Rick Owens）则对他的“美丽新世界”有着截然不同的描绘。今日，人们仍会用哥特、暗黑、先锋派来形容其自成一派的时装美学，这种“自成一派”即是某种“观念制服” — 不与规则妥协、拒绝社会面具。“不去那么关注社会中的伪真实（stimulation），我在时装的世界中有着一个小小的角落，一个格外安静的小众存在，而这就很好。”曾经的Gareth Pugh、Walter VanBeirendonck和已经建立起时装帝国的川久保玲与众多男装设计的先锋实践者一样，他们都用天马行空的设计将制服的法则彻底地撕碎，也由此消解着所有关于百来年见关于男性气概的彷徨。超现实的时装建构，最终重构了男性气概的法则。

图左：亚历山德罗·法尔内塞王子（Prince Alessandro Farnese）肖像，大约1560 年。

图右：约书亚·雷诺兹（Joshua Reynolds）, 查尔斯·库特（Charles Coote）肖像,1773-1774

何为男性气概，何为男装的风尚，这场展览并未给出一个明确的、定义式的答案。就如展览的名称所言“fashioning” — 塑造，且将持续地塑造。在第一展厅前悬挂着Craig Green创作的一件被分解的男士西装，如同图腾一般，象征解构与重构周而复始又生生不息的演化。时装与男性气概本是文化现象，它们将持续地随着社会的演化、随着认知的进步而不断生长。此次展览，揭示的即是一个动态化的生长与互动的历程。对于如此一场重磅的展览，展览的巧妙叙述与其细腻的批判性毋庸置疑，但其中最令人动容的，或许是建构起这场展览的人文主义思想；也或许，在经历对女性主义暴风骤雨式的思辨之后，我们也应该走进男性，走进他们在刻板印象的面具下、未曾向世界展示的隐秘角落。